春天,从花瓣上启程(随笔)

发布时间:2024-11-28 05:30:31 来源: sp20241128

  顶着零下三摄氏度的气温出门,当耳畔响起雁塔晨钟时,我们已走进西安大兴善寺。这座拥有一千七百多年历史的寺院,居于陕西西安市南郊一隅,肃穆,静谧。墙里墙外两重天,几步之遥,便是如今热闹繁华的小寨商圈。

  步入最后一进院落,一缕花香让心头一震。只见法堂前的台阶下,两树蜡梅正灼灼绽放。我低呼一声,直奔树下,细细打量起枝杈上的花朵,像端详一位心仪的故人。

  背阴处的积雪尚未消融,料峭寒气里,蜡梅枯瘦枝干上无数蜡黄的花朵,仿佛盛满美酒的金盏,正频频举杯庆贺,香气四溢。站在树下,分明能听到“酒杯”相碰时发出的泠泠之音。这是大自然为即将到来的春天举行的首场狂欢,是庆祝,也是呼唤。

  天地为之一新。春天,已从花瓣上启程。

  铜钱般大小、背衬蓝天的花瓣,几近透明,黄得没有一丝杂质,暖玉般温润。红柱、黛瓦、白雪、黄花,彼此映衬,共同组成了寂寥院子里的冬日盛景,也给冰天雪地里看它的人带来了暖意。

  我不知道,这蜡梅何以有能力将土地的黄色以及阳光的金色统统幻化成花瓣的色彩,在寒冷的枝头喷薄而出。我只知道,这蜡质娟秀的花瓣,质厚,润泽,是蜡梅的独创,也是它抵御严寒的智慧。

  两树蜡梅,高七八米,树冠的覆盖面积二三十平方米。看树身树皮,很有些年头了。不远处,树冠依然碧绿的女贞和松柏,也站在寒冷冬天的阳光里,和两株绽放的蜡梅一起为冰雪世界带来傲雪的生机。过去的几十上百年里,它们如同兄弟姐妹,用叶、花、果遥相呼应,彼此鼓励,度过了一个又一个平凡的日子。

  想起两年前在杜公祠见到的三株古蜡梅。杜公祠位于西安长安区少陵原畔,始建于明代,清乾隆末年毁于一场大火,清嘉庆九年重建于今址。如今的杜公祠,是1960年对祠内建筑维修而成。说起杜甫祠堂,很多人最先想到的是杜甫草堂,其实,杜甫之所以自号为“少陵野老”,是因他在少陵原生活了许多年。

  时值夏天,三株两百余岁的古蜡梅,用密匝匝的果实接待了我们。枝丫处坛子状的果实,两头小,腹部大,拇指长短,头部向外翻卷着刺状物。果皮(果托)光亮,绿中透褐,表面饰有彼此共边的六边形网纹,果子看起来凹凸有致,像个艺术品。每个“坛子”里,盛有七八粒种子。

  杜甫可曾采摘过蜡梅果,可曾为这些果子写过诗赋?它们个个模样精致,配得上大诗人的赞美。摘下一个“小坛子”,我把它拿给同行的朋友看,她先是一愣,继而笑问:“这是啥果子?能吃吗?”待她得知这是蜡梅果时,眼睛嘴巴同时圆了起来。因为,她家的窗外,也有一树蜡梅。这树蜡梅几乎算是陪伴了她一家漫长的生活时光,注视着她操持家务,注视着她家姑娘从呱呱坠地到亭亭玉立……但她总是只闻蜡梅香,从未曾细细端详了解过它,更不识这蜡梅果。那一刻,吃惊之余,她更多的是感慨,感慨日常的视而不见,感慨美好的无声陪伴。我又何尝没有这样的感慨呢?

  西安荐福寺藏经阁后面的院子里,也有两株蜡梅。我和家人习惯每周末踏访古木,三周前去拜访那里的千岁国槐时,见到过它们。蜡梅果黑色的木质果皮,多数已在风雨的侵蚀下洞开,释放出了其中的种子。湖北荆州的章华寺据说也有一株两千多岁高龄的蜡梅树。相传,那里曾经是楚灵王游玩的花园,园子阔大,仅梅林就占地四十亩。朝代变迁、风雨洗礼后,最终存活下来的梅树,唯余此株。每年腊月,蜡梅盛开时香飘百米,一树澄澈的金黄,悦人眼目,满园花香,润泽人心,提振精神。

  古刹名寺多古木,一是古木承载了美好的寓意,诸如银杏、松、柏、槐、樟、桂、梅等,许多寄托了人们对于长寿、吉祥、富贵、美丽等的希冀,因此被保护得很好;再者,这些古树本身,也是一部活着的史书,是凝固的诗,是生长的画,甚至,被赋予了某种神性。

  一群白鸽,咕咕地叫着,从房顶上起飞,扑棱棱落在蜡梅脚下的池子里,在池水的冰层上踱步、觅食。环顾周围,依然冰天雪地,只有蜡梅冲寒绽放,用它的美、它的香环绕我。人间二十四番花信风,“始梅花,终楝花”。突然间心生感动,原来,春天就藏在这蜡梅的花朵里。

  《 人民日报 》( 2024年02月07日 20 版)

(责编:胡永秋、杨光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