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布时间:2024-12-21 10:19:56 来源: sp20241221
“说要走、便要行,哪怕山高路不平……”河道旁的龙门镇上,瓦房内飘出“小幺妹”的歌声。歌声清脆,从门缝里、窗棂上使劲钻出,飘向远方。
“小幺妹”叫张桂萍,二十岁出头的年纪,四川省芦山县龙门镇人。一场场芦山花灯戏演出,让她忙得脚不沾地。不过,再忙,也得准时登门学艺,这是师父裴体文给她定的规矩。
在芦山,八十五岁的裴体文家喻户晓。他跩了近七十载芦山花灯,还是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传承人。在张桂萍眼里,这个颇为传奇的老头儿,严格得很。
芦山花灯历史悠久。史料载,北宋时芦山已有“沿门讴俚曲”的盛况,“俚曲”即今日的芦山花灯。表演芦山花灯也叫跩花灯,其传统剧目有上千种,内容涉及婚丧嫁娶、民风民俗等。
2022年春天,我初次赴龙门镇拜访裴体文。那时他大病初愈,写字、走路皆不便,唯独谈及芦山花灯时眼中放光。半年后,我再赴龙门,那时裴体文已能谈笑自若。他哼了一段《唱起山歌子跩花灯》:“清早起来望天晴,我打打扮扮上龙门……”唱罢,站起身来。只见他双肩耸立,表情滑稽,在书房内来回跩了几步。刹那间,欢快的气氛漫溢开来。
芦山花灯表演中,除了说、学、逗、唱外,还包含耸、跩、摇等高难度舞蹈动作。因表演者酷似鸭子走路般一摇一摆,人们称之为“鸭子步”。
现在固定下来的丑角和旦角,更是这门艺术的精华。丑角在鼻子上画上白色油彩,谈吐诙谐幽默,俗称“花鼻子”;旦角一副未婚村姑打扮,性格泼辣爽朗,被唤作“幺妹子”。表演时,他们一唱一和,令观者叫绝。
这一次登门拜访裴体文,正值张桂萍每周一次的学艺时间。裴体文让张桂萍来上一段。看似表演,实则考试。唱词、步伐、神态,凡有一处不合格,就不能往下教。
张桂萍边跩边唱道:“正月间呀金鸡儿飞过转龙台,三月间呀阳雀儿叫呀叫春来,五月间呀布谷鸟催呀催耕来……”唱词流畅、步伐轻盈、神态到位——过关!裴体文把心放进肚里。
在裴体文的孩童时代,芦山花灯已享誉川西。他常跟在民间艺人身后看戏、学戏,一个成为“花鼻子”的愿望逐渐滋长。初中毕业后,他返乡务农。后来机缘巧合,结识了芦山花灯名家张凤仁。在张凤仁的指导下,裴体文学会了芦山花灯的各色剧目,还掌握了大量民间谚语、故事、山歌等。
进入新世纪后,眼见芦山花灯面临后继无人的困境,已年过六旬的裴体文痛在心头。子女已经长大成人,裴体文一咬牙,拿出自己的积蓄组建业余乐队,又陆续招收多名弟子苦练本领,以期把这门民间艺术传承下去。
说话间,我的目光移向屋内悬挂的花灯。裴体文从中取下一只让我端详。这是一只鱼形花灯,长约七十厘米,宽约三十厘米,红白相间,“鱼尾”“鱼嘴”“鱼鳍”清晰可见。花灯左右两侧,用篆书写着“芦山花灯”四个大字。
过去,人们白天劳作,看芦山花灯多是在晚上。艺人们跋山涉水来到演出地点,选定一户院坝宽敞的人家。三五个人站在院坝周围,用竹竿高高挑起盛满灯油的花灯。人们从山乡各处赶来,借着花灯的光亮,一饱耳福和眼福。
一年里,人们只要听上那么几回花灯,平凡的生活就有了滋味。以往,每年大年初一到十五,几乎村村跩花灯,家家看花灯,大伙儿乐此不疲。
要学习芦山花灯,头一件事就是学做花灯。选一根表面光滑的慈竹,剖开,劈成篾条,用作花灯骨架。骨架制成,糊上宣纸,阴干后,方可作画题字。反复学习后,张桂萍粗通了制作流程,可绘画、题字的功夫还欠火候。裴体文心里着急,也只能耐着性子慢慢磨。
在芦山地界,如今能叫得出名字的花灯艺人已有数十位,爱好者更是不胜枚举。
让晚年的裴体文感到欣慰的,不仅是衣钵得以传承,还有社会各界对芦山花灯投来的期待目光。这几年,县里大力扶持这门民间艺术,又搭建活动平台,利用各种演出契机作推广。日子一久,省里、市里的各大舞台闻讯,纷纷发来邀请,芦山花灯越来越受关注。
还有一件事,让裴体文尤为高兴——每到芦山的中小学校组织文艺表演,一个个小小的“花鼻子”“幺妹子”就会粉墨登场。部分学校还别出心裁,把简易版的“鸭子步”引入课间操。孩子们既锻炼了身体,又熟悉了家乡的文化。
唱完几曲,张桂萍还未“下课”,又埋头修改起剧本。时下年轻人喜好新奇,张桂萍一度也想把芦山花灯变个样,却发现,结果成了“四不像”。她静下心来,决定和师父一起努力,从传统里寻答案,在生活中找灵感。经过多次打磨,出炉的新剧乡土味不减,时代气息更浓郁。
离开裴体文家的时候,天地已漆黑一片。车渐行渐远,龙门镇被甩在身后,那段“说要走、便要行,哪怕山高路不平”的芦山花灯唱段,却一直萦绕在耳边……
《 人民日报 》( 2024年04月17日 20 版)
(责编:卫嘉、白宇)